又是下雨的台北天空。
每天到了下午四點鐘左右,
我總會慢步到後山呼吸,
然後想起去年初進山邊的一些小事,
關於工作,
也關於自己和這個世界的一些關係。
大概是在學院裡待久了,不知天高地厚。
心中有個過於理想化的世界,
把熱情理想當作燃料,孤注一擲地燃燒。
在學校的時候,
老師通常會用最優雅的姿態幫你看報告(邊喝咖啡邊點頭),
「對,對,對,這樣很好」,
然後給你最多的時間。
工作上正好相反,
主管多半是急躁踱步並且拼命搖頭,
「錯!錯!錯!這樣不行」,
然後每一件都是急件。
曾經有段時間自己也覺得非常納悶,
為什麼每一個落到我手上的事情都是急件。
遇見不合理的事情不能沉默,
碰到不合理的人無法順從,(總要拿道理來說服我嘛)
這是我所信仰的知識告訴我的。
漸漸地,
明白這是一個隱含表演性質的工作,
得熟悉台上台下上演的戲碼,
更重要的是,身為表演者應有的身段。
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跟你發生聯繫,
每天要和大量的人說話、溝通、協調。
一個早上需要接10通以上的電話,
見3個長官,
或者開2個沒有效率的會。
比起書本裡的知識,
人,真的是極不穩定的物質,凶險而難以穿透。
連續加班幾週以後,
某個極度疲憊的星期五晚上,
搖搖晃晃地走出辦公室。
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餐,
已經快十點了,實在餓壞了,
感覺自己差不多要瀕臨體力的極限了。
前往捷運站,
我忍不住把身體靠在路燈下低頭想,
比起論文時期必須面對那種巨大的孤獨和深沉的自我否定,
究竟哪一個比較難以跨越呢?
後來有一天晴朗的早上,
邊啃蛋餅,邊登入MSN準備開始工作,
同時接到兩個訊息。
一個是主管發出機關槍式的指令,
另一個是男朋友送出感情危機的警訊。
這麼簡單的選擇題,但我竟然失去判斷能力,
到底哪一個才是急件呢?
辦公室外鳥語花香,山邊的浮雲點綴天空,
眼前的影像有種難以言說的甜美與幽靜。
站在後山神秘的山洞庫房,
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
想要探頭進去,背對這個世界。
結果我沒有這麼做,
我走向正館,
讓來來去去的人潮穿越自己。
日本歐巴桑旅行團拉起紅布條一字排開,導遊準備幫他們拍合照。
校外教學的高中生穿著青春的體育服裝,臉上洋溢陽光的笑臉。
郊遊的小學生們從書包拿出媽媽準備的營養午餐,戴遮陽帽的老師走在前面揮汗帶隊。
情侶們十指交扣,搖晃著青春的笑顏。
眼前這一幕幕象徵生命的活力與希望的景觀,
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嘲諷?
我像是一個旁觀者,
窺探著一個我不再熟悉的世界。
棘手的採購案躺在桌上等著處理,
惡劣的廠商拼命來文威脅追加款項,
滿桌子公文來不及上呈,
清明上河圖的撤展需要監工,
主管連日追殺的數位化清單和各式報表,
兩週前敲定參訪的外賓臨時改期,
立法院備詢、審計部查帳,
接著,交週報季報的時間到了。
可是我只有一雙手腳,一天也只有24小時。
要放開世界,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,
可我似乎沒這麼容易放過自己。
我不容易原諒自己的不完美,以及原諒需要付出的代價。
那一陣子我逐漸明白一件事,
一個人與世界的關係其實非常簡單,
只要一放手,那手裡的沙就得以散落。
那沙是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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